生活中有的夫妻會在婚內簽署財產協(xié)議，約定將共同共有的房屋歸一方單獨所有。該婚內協(xié)議能否生效？這個問題蔡律師此前認為依據《民法典》第1065條第1款規(guī)定“男女雙方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者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約定應當采用書面形式。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適用本法第一千零六十二條、第一千零六十三條的規(guī)定。”，該協(xié)議屬于婚內財產約定，肯定可以生效的，與一方在婚內將婚前房屋贈與給對方，在過戶前贈與方是有權撤銷情況是不同的。
可惜，法海無邊，法官最大。有時法院判決能夠從另一個角度解釋，生生將該婚內財產約定性質理解成贈與協(xié)議，甚至機械理解法律，認為前述約定不屬于該法條規(guī)定的情形，故應視為一般贈與協(xié)議，在在過戶前可以隨時撤銷。對此，蔡律師很不能理解，感覺這普通夫妻甚至專業(yè)律師想簽署個有效力的財產約定協(xié)議真是難上難，非神仙律師不能為之。
北京區(qū)海淀區(qū)法院2022年所作出的這樣一宗判決(2022)京0108民初5962號就是蔡律師很想深入學習的案例。
案件基本事實
雙方為夫妻關系，婚內雙方名下有套共同房產，2021年9月29日雙方簽訂了《房產協(xié)議書》，約定“雙方婚后按揭購買的位于某小區(qū)X號樓X單元X的房產，面積45.6平方米。現(xiàn)雙方自愿達成如下協(xié)議：該房產所有權歸女方女方獨自所有，男方無所有權。該房產屬于女方個人財產，不為夫妻共同財產。男方將無條件配合女方完成過戶手續(xù)。”雙方簽訂的《房產協(xié)議書》未經公證，雙方亦未對案涉房產辦理變更登記。
簽署后2021年10月5日，女方提起訴訟要求離婚，后女方撤訴。男方于2021年11月29日向女方發(fā)出撤銷贈與函，要求撤銷上述約定對女方的50%產權份額贈與，后男方提起訴訟，請求撤銷上述約定。
一審北京海淀法院
本案爭議焦點在于男方與女方簽訂的《房產協(xié)議書》的內容，是夫妻婚內財產的贈與行為還是約定行為？
從理論層面分析，夫妻婚內財產的贈與行為與約定行為，在諸多方面存在質的差異：1、夫妻婚內財產贈與是一方出于令對方財富增值的目的，夫妻婚內財產約定是就夫妻之間的財產關系采用何種夫妻財產制的約定。2、夫妻婚內財產贈與的功能與目的是改變一項特定財產的權利歸屬，夫妻婚內財產約定的功能和目的是總體上安排夫妻財產關系。3、夫妻婚內財產贈與通常針對的是特定物或可特定化的物，夫妻婚內財產約定通常針對的是部分財產或全部財產。4、夫妻雙方就婚內財產贈與達成的合同屬于一次性合同，夫妻雙方就婚內財產約定達成的合同屬于繼續(xù)性合同，其規(guī)則適用具有一般性和可重復性，對雙方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持續(xù)獲得的財產產生持續(xù)的約束力，具有長期、概括調整的特定性，是一般性地建構夫妻之間的財產法狀態(tài)。
本案中，雙方當事人簽訂的《房產協(xié)議書》，明顯是男方出于令女方財產增值之目的，針對是案涉房屋這一特定物，改變的是特定財產的權利歸屬狀態(tài)，雙方就此達成的合同屬于一次性合同，故符合夫妻婚內財產贈與行為的特征。
從法律規(guī)定層面分析，《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五條第一款規(guī)定:“男女雙方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者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約定應當采用書面形式。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適用本法第一千零六十二條、第一千零六十三條的規(guī)定。”可見，我國法律規(guī)定的夫妻婚內財產約定的模式，包括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共有，但并不包括將一方名下財產約定為另一方所有的情形。將一方名下財產約定為另一方所有，實為夫妻間的贈與行為。
鑒此，案涉房屋的產權登記為男方與女方共同所有，雙方簽訂《房產協(xié)議書》將該房屋由二人共同所有，約定為女方單獨所有，雖從廣義上講采用的是約定形式，但并不符合我國法律規(guī)定的夫妻財產約定的模式。當時雙方并未離婚，這一行為實質屬于婚內財產贈與性質。
在上述基礎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三十二條規(guī)定：“婚前或者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當事人約定將一方所有的房產贈與另一方或者共有，贈與方在贈與房產變更登記之前撤銷贈與，另一方請求判令繼續(xù)履行的，人民法院可以按照民法典第六百五十八條的規(guī)定處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六百五十八條規(guī)定：“贈與人在贈與財產的權利轉移之前可以撤銷贈與。經過公證的贈與合同或者依法不得撤銷的具有救災、扶貧、助殘等公益、道德義務性質的贈與合同，不適用前款規(guī)定。”
本案中，雙方簽訂的《房產協(xié)議書》未經公證，協(xié)議簽訂后男方作為贈與人，在房產變更登記前可以撤銷贈與。因案涉房產并未發(fā)生權屬變更，故男方要求撤銷其與女方于2021年9月29日簽訂的《房產協(xié)議書》的請求于法有據，本院予以支持。
一審法院判決蔡律師是無法接受的，可本案很奇怪，女方竟然沒有上訴。不然，蔡律師倒是非常想看看二審法院的觀點。
北京市第二中級中院案例
其實，同樣是北京系統(tǒng)法院，北京市第二中級法院在2018年一宗案件（2018)京02民終10865號）中，對類似情形的夫妻約定是予以明確認可的，并在判決中明確指出“本案中，涉案房屋并非一方所有的房屋，本案之事實不屬于將一方所有的房屋贈與另一方的情形，故不適用上述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
案件基本事實
2016年女方購買涉案房屋，此后并取得上述登記為女方名下的房屋產權證，共有情況一欄中顯示為“房屋單獨所有”。2017年3月15日，夫妻雙方簽訂協(xié)議一份，內容為：“茲針對女方名下房屋，經雙方協(xié)商同意此房產100%產權歸甲方所有，此協(xié)議生效后，均不得對擁有產權比例做任何調整，及對此產權問題再次提出任何異議，雙方嚴格遵守協(xié)議內容。”
2018年3月10日，男方出具撤銷贈與協(xié)議，內容為：“與（于）2017年3月15日向女方出具了一份協(xié)議，內容為將夫妻共同房產贈與女方單獨所有，現(xiàn)男方決定撤銷贈與。”庭審中，雙方均認可男方為購買上述房屋出資首付款22萬元。
一審北京豐臺區(qū)法院
本案爭議的焦點為,雙方簽訂的協(xié)議內容的性質是婚內財產贈與行為還是夫妻約定財產制的行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十九條的規(guī)定：“夫妻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約定應當采用書面形式。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確的，適用本法第十七條、第十八條的規(guī)定。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
本案涉案房屋系在男方與女方婚姻存續(xù)期間購買，且男方曾支付部分房屋首付款，涉案房屋應當屬于夫妻共同財產，但雙方于2017年3月15日簽訂了協(xié)議，約定涉案房屋100%的產權歸女方所有。因此該協(xié)議的內容帶有贈與的性質。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六條的規(guī)定，婚前或者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當事人約定將一方所有的房產贈與另一方，贈與方在贈與房產變更登記之前撤銷贈與，另一方請求繼續(xù)履行的，人民法院可按照合同法第一百八十六條的規(guī)定處理。但本案涉案房屋產權已登記在女方一人名下，且共有情況注明為單獨所有，因此涉案房屋無需再辦理變更登記。
庭審中，男方提出需要到相關部門制作談話筆錄并重新領取房屋產權證的意見，法院不予采納。因此對男方要求撤銷贈與合同的訴訟請求，法院不予支持。據此，一審法院判決：駁回男方的訴訟請求。
蔡思斌律師：一審豐臺區(qū)法院觀點其實與上述案例北京海淀區(qū)法院觀點是一致的，同樣認為案涉約定將夫妻共同財產約定為女方一人所有屬于贈與協(xié)議，并不認可屬于夫妻婚內財產約定，只不過基于案涉房產所有權原先只登記在女方一人名下，因此涉案房屋無需再辦理變更登記，視為贈與完成，故男方無權撤銷贈與等。
二審北京二中院
《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十九條規(guī)定：夫妻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約定應當采用書面形式。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本案中，涉案房屋系雙方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購買，為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雙方以書面協(xié)議的方式約定涉案房屋100%的產權歸女方所有，該約定屬于上述法律所規(guī)定的夫妻間財產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男方以該協(xié)議為贈與合同為由主張撤銷，與事實和法律規(guī)定不符，本院不予采納。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六條規(guī)定：婚前或者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當事人約定將一方所有的房產贈與另一方，贈與方在贈與房產變更登記之前撤銷贈與，另一方請求判令繼續(xù)履行的，人民法院可以按照合同法第一百八十六條的規(guī)定處理。
本案中，涉案房屋并非一方所有的房屋，本案之事實不屬于將一方所有的房屋贈與另一方的情形，故不適用上述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男方主張按照合同法第一百八十六條“贈與人在贈與財產的權利轉移之前可以撤銷贈與”的規(guī)定撤銷贈與，不符合適用該法律的前提條件，本院不予采納。
蔡思斌律師：北京二中院判決則很有見地，且非常明確。北京二中院雖然維持了一審判決，但實質上并不認可一審法院將案涉協(xié)議認定為贈與協(xié)議的觀點，更不認可一審法院認為已經過戶而不能撤銷的觀點，而是旗幟鮮明提出案涉房產是婚內夫妻共同財產，則該針對婚內房屋的約定就是婚內財產約定，一經簽署即對雙方有約束力，根本不屬于贈與約定，關于過戶前一方有權撤銷的司法解釋不能適用。
